【英中心】一千零一夜(片段)

终于,尝试写了英中心,并非是新坑,只是心血来潮写一段存档

一直在脑内想某个片段所以咬牙只写了这个片段

哪怕非常狗血和欧欧西并且CB

挣扎着也写出来了!

提前祝大家六一快乐!

2.3w+,情节狗血剧情烂俗可以的话GO!!








“很痛吗?”


巴日和站在那里,距离病房门只有几步的距离。他用低沉且压抑的语气说出那个代表疑问的句子。


真少见啊,这样的日和君。


哪怕是一开始就来到这个世界的自己,也鲜少见到巴日和这幅表情。


在“那边”这个人面对自己大多数是戏谑的、张牙舞爪的、很有精神的吵闹。


是不是自己在这边呆的太久了,对于两个日和君的界限都模糊了呢?


这个想法刚刚冒出来,就被病床上坐着的人掐断。怎么会有那种事。天祥院英智轻易的否定了这个假设,他足够清醒也足够理智。把梦里世界的巴日和跟原来的巴日和搞混什么的,怎么可能呢。


但不同于‘那边’,眼前的这位,是自己在这个世界里认识的为数不多的人当中最重要的之一。


在这个没有梦之咲、没有fine、没有他认知里的那些人、没有ES大楼、当然也没有他呕心沥血为之构建的一切的世界里。


天祥院英智一度认为这是盘踞在他脑海中借由睡眠发散出来的梦魇。


但在这个梦里有着未被他伤害甚至因为他的存在而变得幸福的纺,也有着从小来照顾他心口不一却很在乎甚至说得上是珍视他的日和,还有遭受了痛苦却因为遇见他们而将这段遭遇视为幸运的凪砂。


是否梦都要如此柔和而甜美,这样才能让深陷其中的人甘之如饴地沉醉下去。


如何是好呢,如果是面对原来的日和君,巧舌如簧的自己应该很快就能说出让他打起精神毫不留情地打趣自己的话。


但面对这个世界的日和君不行,面对这个从孩童时就一直照顾自己乱七八糟地扮演着“兄长”的日和君不行。


“不痛哦。”


这么面不改色,如呼吸一般自然地说谎了。


实际上痛得一根手指都动不了,说话像是有刀片在喉咙里摩擦。


今天本来约好四个人要一起去游乐场,日和君还非常有兴致地做了日程表,没想到在那之前自己先进了病院,在这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那张写着“我和凪砂君·英智君·纺君激动人心的游乐园一日游”计划表。


真差劲啊,自己这幅总是背离主人意愿的身体。


游乐场没有必须四个人才能进行的项目真是帮大忙了,就算住院也不会对这次的游玩计划有任何拖累,天祥院英智希望他们不要顾忌自己,像约定好一样去游乐园,倒不如说拜托了,三个人保持着现在的样子去吧。


“英智君,没在骗我吧?”


那宛若普罗旺斯一般的眼瞳直直看向他,巴日和抿着嘴巴,双手掐着腰,并非出自本人的意愿,但他确实表现出了不信任天祥院英智的小动作。


天祥院英智眨了眨眼睛,竭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


“当然啦,日和君,现在不尽快出发的话,要赶不上跟纺和凪砂君约好的时间了哦。”


提到那两个人是有用的,巴日和显然动摇了一些。带着乘胜追击的意思,天祥院英智露出完美而亲切的微笑来作证自己的谎言。果然,日和拖着不情愿的步伐向门口移动了一点。


“你一个人在这真的没问题吗?”


巴日和站在门口,仍然是不放心地追问他。平日里阳光开朗的小公子轻轻蹙着眉,抿着嘴巴,一副不如意的坏日和的样子。


这仿佛就像是一场隐形的拉锯战,而天祥院英智对这场胜利是势在必得。经验之谈,在这种时候,演出来的精神头就该点到为止了,再继续下去反而会暴露自己因为强打精神而表演的事实。他允许自己泄露出几分疲惫,即使疼痛感立刻顺着这份松懈爬上了他的脊梁。天祥院英智向他轻轻摆了摆手,“没问题的,医生说我只是累了,多休息就好。回来的时候不要忘了给我带纪念品哦。”


“我记忆力很好,才不像你一样说话不算话,所以不会忘记的!”日和轻轻跺脚,他提高了一点音量,不满意天祥院英智所说的话让他微微鼓起脸颊,对于不能四个人一起去这件事,他还是有怨言的。


“你在这里好好听医生的话,想要的东西我都会给你带回来的。”


哪怕生自己的气,却依然对自己非常温柔。


“谢谢你,日和君,有这句话感觉身体都好了一大半呢。”即便已经看不清巴日和的身影,大脑开始如涨潮般翻起混沌,天祥院英智还在维持着自己的清醒,如果在这里失败的话,之前所做的努力就没有任何意义。


“当然啦,毕竟是我站在这里。”那张漂亮的脸上的乌云散去了些,巴日和翻找出手机确认了时间,再度看向病床上坐着的那个人。


“差不多到时间了,我和凪砂君还有纺君晚上的时候来看你。”


坐在病床上的人脸色惨白,微笑着向自己点头。吞下那些没说出口的话,巴日和退出门外,轻轻地将病房门关上,毕竟自己是更年长一点的一方,所以这点体贴病患的心思还是有的。也并不是对英智君的食言生气,自己是身体健康的人,理应对于生病的孩子抱有更多的关怀,就像是贵族对自己领地的属民有保护的义务一样。


是他疏忽了,好不容易大家能一起出去,太高兴了所以忽视了换季时英智君那孱弱的身体。在彻底病倒之前,应该会注意到他更苍白的脸色,更不寻常的体温,还有那每况愈下的精神状态。因为太期待一起出去玩的事情,所以无意识的忽视了本来能发现的状况,导致现在这样。


躺在病床上的英智君没有任何过错。



在房门闭合的一瞬间,天祥院英智弯下身迅速抓住胸口的布料,他用有些吓人的频率尽可能汲取着氧气,通过呼吸来缓解疼痛。在心底默数着数字,双手摸索着往后躺下,接触到枕头的一瞬间就将自己的身体蜷缩起来。


将被子拉过头顶,在黑暗中痛苦的喘息。想象自己身处于坟墓之中,一点点等那些痛苦在身体中平静下来。


日和君已经离开了,这副丑态不会被他或者纺和凪砂君任何一个看到。


他现在能做的就是睡觉,把眼睛闭紧,什么都不去想,只要睡到晚上,自己的身体好一些,就可以面对他们。


天祥院英智闷在被子里,一声一声数着心跳,在静谧中,隔着不算厚的羽绒被,他突然听见房门被打开的声音。


是护士或者医生吗……?


不,这个时间段不是检查的时候。


他被疼痛侵扰的脑袋昏沉得要命,思考都变成了一件辛苦的事。


在这时候,他听见进来的人在床边放下了椅子或者是凳子之类的东西。


然后——


突如其来的光亮让他不得不再次闭上眼。


有人掀开了他的被子,虽然并不粗鲁,动作称得上温和。但是这无疑让天祥院英智的心率开始上升,他对于外界的刺激还是太过敏感了。


“我就知道——”


来人的语气里听不出是生气还是单纯的不高兴。


他伸出手抓着天祥院英智的手臂,像摊开卷成一团的猫一样把人的四肢舒展开。让这病弱的小少爷能老老实实的把头靠在枕头上,好好盖着被子平躺在床上。


或许是没力气和虚心,天祥院英智任他摆弄,他半张脸埋在被子里,眯着眼睛积攒着自己说话的力气。


“日和君……为什么又回来了……”


“因为在楼下遇到了医生,才发现被人骗了。竟然敢骗我,作为惩罚,在今天结束之前我不会跟小骗子说一句话的。”


“是吗……但是现在日和君不就在跟我说话吗……?”


确认对方并没有生自己的气,天祥院英智偏过头偷偷去看巴日和,对方正在看他床头药箱里堆放的药品。


“才没有跟你说话,我是在跟被子君说话。被子君不会像某个人一样对我说谎,还要赶我走。”


“现在还是在跟被子君说话,已经吃过药了吗?”


天祥院英智闭着眼,听到药盒被拨弄的声音。


“被子君说吃过了哦。”


“这样啊……”


他听见巴日和把药箱关上拉动椅子的声音,接着他感觉自己放在被子里的手被握住了。


“很疼吗……?”


跟巴家小少爷那以往欢快的声音相反的、低沉的音调。


像大提琴独奏一般流淌进天祥院英智的胸口处。大概是巴日和的到来让吃下去的药总算开始发挥作用,他身体的疼痛开始减轻,但对于这被苦疾折磨已久的人来说仍旧是杯水车薪,药物带来的催眠效果让病弱的继承人开始昏昏欲睡,而疼痛时刻刺激着他脆弱的神经。


“被子君说有一些痛。”


天祥院英智会说谎,但是被子君不会。


巴日和没有回应,他模糊地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然后感觉自己手边的被子被压了下去。


意识越来越飘忽,天祥院英智开始努力地把涣散的注意力集中起来。日和君还在这里,大概率今天的出游是要取消了,自己住院的事纺和凪砂君也应该知道了吧。


他用了点力气,握了一下那只包裹着自己的,温暖的手。


“如果凪砂君和纺来的话,告诉他们我已经不痛了。”


他实在太累了,没多少意识把被子君这个称谓加上。不是被子君的话,日和君或许就不会回应他。


天祥院英智随着呼吸一点点阖上双眼,原本没期待能得到的回应在他耳边轻轻响起:


“你以为我是谁啊,不要小看了贵族教育培养的情商。”


这里应该给这位努力又聪明的小少爷一个微笑作为回应,可是自己已经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了。


天祥院英智的意识被撕扯着下沉,就像暴风雨中不慎坠入深海的旅者,向着亚特兰蒂斯的遗迹降落下去。


“呼呼……痛痛飞……痛痛飞走吧……”


在陷入睡眠前,有谁轻轻摸着他的头,说着这样哄小孩子一般的话语。




睡眠对已经身处梦境中的他来说像是一次深潜。


眼睛闭起,意识就坠向深海,缓缓地落到只有古代遗迹知晓的角落里,再等着身体逐渐往上浮,连紧闭的眼睑都能感受到海面上闪耀着金色碎屑的日光,那他就该醒过来了。


就连醒来也带着像是在海面上漂浮好几天的疲惫感,对于天祥院英智孱弱的身体而言,无论房间里的温度有多高,从睡梦中醒来他的手脚都会散发着泡在三月海水里一般的冷意。


在昏暗的房间里,天祥院英智睁开眼睛。


头顶是看腻了的病房的天花板,但不知为何他这一次不觉得冷。


病床上的人轻轻动了一下身体,然后立刻像一只布偶一样静止下来,连呼吸都放缓了。


怪不得觉得暖和。


借着从没有拉紧的窗帘缝隙里透露出的月光,他看清楚了。


巴日和像睡前一样在被子底下握着他的手,这矜贵的少爷就这样牵着他趴在床边,枕在胳膊上睡着了。


而在他的对面位置,学着巴日和的样子握着自己右手的是凪砂君。他的长发低低扎起然后利落地挽了起来,搭在一边肩膀上,跟日和一样枕着胳膊睡在床边。


两个人身上都披着一块毛毯,此刻安静地在他身边睡着。


再往后看就能找见纺的身影,他坐在床尾的位置,也跟那两个人一样趴在床边沉沉睡去。可是,纺睡着了,就没有人给他的身上披一条柔软的毛毯了。


天祥院英智将目光收回,他再一次看着眼前的天花板出神。


真暖和啊,自己的手。


像是把太阳拢在掌心,又像是从指尖开出了一朵朵不会灼伤人的火焰的花。


天祥院英智重新闭上眼睛,如果是这样的话,他想,或许可以继续忍受下去。


躺在病床上哪都去不了也没关系,每天吃着难以下咽的医院餐食也没关系,剩下的时间像是坏掉的沙漏一般迅速流逝也没关系。


就这么牵着我的手吧。


直到我的生命流逝殆尽的那一刻。


那样无论是去往地狱还是天堂,我都会毫无怨言,毫无畏惧。


就把自己想象成一棵树或者别的植物吧,天祥院英智保持着自己的身体一动不动,唯恐一点细微的动作吵醒身边的人。他僵持着,直到四肢和关节开始发出抗议。


身体的酸痛感让天祥院英智再次睁开眼睛。


看来木头人游戏就到这里为止了。


躺在这里一直牵着手的话,就无法去拥抱他们。


沉溺于梦境,就不能再次返回现实。


他像是触碰世界上最珍贵的传世的名品那般小心翼翼,一点一点地将自己的手从那两人身边收回来,克制着自己的呼吸,竭力控制着自己的动作,缓慢而仔细地坐起来。


并为自己没能吵醒任何一个人而在心底小小的得意一下:耶,天祥院英智是悄悄起床冠军。


他伸手轻轻拿起放在枕边的一块毯子,将它展开,探着身子伸长手臂,越过熟睡的凪砂君,将毯子披在纺的身上,这块毯子上有大片向日葵的印花,黄金色的花朵绽开在青叶纺的背上。


他看着眼前的光景,自顾自心满意足地笑起来。


即使是笑,他也没忘记自己要保持绝对安静。可惜天祥院英智并不能如操控机器一般精准的控制自己的身体。他沉浸在自己的成功里,呼吸频率有一点错乱,在他骤然加重的呼吸声中,青叶纺缓缓睁开眼睛。


那双在黑夜中也依然闪烁的金色眼瞳就这么毫无阻挡地跟他四目相对。


青叶纺适应了昏暗的光线,看清楚眼前人的一瞬间,他微笑起来,嘴唇开合就要说出那个熟悉的称呼。


天祥院英智眼疾手快,双手竖起食指分别抵在两个人唇边,他一边做出“嘘”的口型,一边频繁地朝青叶纺眨眼示意。


看到床边还趴着睡的两个人,短发的少年心领神会,他不好意思地笑笑,手指挠了几下脸颊,随后抓紧快要从自己肩膀上滑下去的毯子,对着天祥院英智无声地开口:


“——”


似乎是怕病床上的人看不懂,青叶纺又重复了几次。他的担心是多余的,这句话天祥院英智早已听过很多次,即便在昏暗的房间里也能一瞬间读懂。


谢谢你,英智君。


我没有任何值得你道谢的,纺。


在黑夜的掩盖下,天祥院英智垂下眼睫,他这么想着,抬起脸也用微笑去回应眼前的人。


他们的动作最终还是吵醒了乱凪砂和巴日和,两个人步调一致地揉着眼睛坐直了身体。


“嗯……英智君起来了吗……”


巴日和在黑暗中伸出手,摸索了一阵之后抓住了他的袖口,他已经忘了自己不跟天祥院英智说话的事情,打着哈欠坐起来。


“连我也睡着了…房间好暗…”


天祥院英智伸手熟练地去拿床头柜的灯光遥控器,“我要开灯了,先避一下光哦。”见这两个人懵懵懂懂刚睡醒的样子,他不由得放轻放缓了声音,然后打开了房间里的灯光。


房间亮起来的一瞬间,敲门声也随之响起。天祥院英智应了一声,身穿白色长外套的主治医师就走了进来,巴日和迅速整理好自己的状态让开位置,乱凪砂的头发有些散开了,青叶纺正帮他重新扎起来。医生熟练地检查了天祥院英智的各项指标,在病历本上写写画画,旁边的三位陪护人员的目光跟着医生的一举一动,巴日和时不时就想去偷看那本子上写着什么。


主治医师显然也跟这三位很熟了,他合上本子笑了笑。


“巴君想知道直接问就好了嘛,不过有好消息,英智君恢复得很不错,再过两天就可以出院了,恢复得这么好是因为有朋友在身边吗?”


原本还想反驳医生的巴日和立刻接过了下半句的功劳。


“当然啦,是因为我的照顾英智君才会这么快好起来的吧,真是离了我就不行呢。”


天祥院英智也不甘示弱,他转头对青叶纺和乱凪砂露出微笑,“是呀,纺和凪砂君不在的话,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呢。”


眼见着巴日和因为自己没被提及而鼓起脸颊生气的样子,乱凪砂看看天祥院英智又看看巴日和,再把视线投向身边的青叶纺,后者温和地笑笑,把手搭上乱凪砂的肩膀。


“我想一定是因为大家都在,所以英智君才恢复得很快,一定是我们三个人都在的缘故吧。”


他不知道自己说的这句话有多真诚和恳切,只是觉得自己说话之后,巴日和不再生气了,反而别开脸看向房间的角落里,天祥院英智食指曲起抵在唇边浅浅地笑着。连主治医生脸上也不由得挂上了笑容,他看着这群孩子们,知趣地放轻脚步离开了房间。


气氛又回归为寂静,乱凪砂疑惑自己说错了什么,满脸不解地去看青叶纺,而后者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放心下来。


“是呢……没有纺和凪砂君在的话,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日和君在我身边,感觉身体都变轻了,好厉害啊,简直就像是我的特效药一样。”


现在大家的目光随着他的话又移到巴日和的身上,当事人连耳朵都红了,欧碧绿色的发丝也遮掩不住,巴日和难得有些手足无措,但仍然强装着平静的样子开口:


“所、所以我说嘛,总之后天就能出院对吧,那我们明天晚上来一起看日出怎么样,周三放假也不需要早起,就当是庆祝某人终于可以不用整天呆在病床上了。”


他能如此直白的说出是作为庆祝病床上的人出院而规划的活动已经是相当大的坦率了。


倘若要求巴日和再直白一点,保不准这位少爷直接口不择言地说一堆之后夺门而去。


“好呀,那就这么约好了哦,来拉勾~”


天祥院英智举起手,做出了勾手指约定的手势。


“一起来拉勾吧,大家一起。”


青叶纺拉起乱凪砂回应了这个提议,他毫不犹豫地伸出手勾住了天祥院英智的小指,乱凪砂拉着巴日和过来,两个人把自己的手指勾在纺和英智小指相交的中间。


不需要吞一千根针,也无需切下手指。


仅仅只是勾住小指就立下了一个牢不可破的约定,哪怕后天这个世界就要消亡,这个约定也一定要履行。


天祥院英智目送着他们一步一回头地走出自己的病房,直到走在最后的纺的身影消失在门口,随着门被关上他才放下自己的手。


然而马上,门又被打开了,乱凪砂从门框那边探出头来,随后轻巧地从半开的门里走进来。


“凪砂君……?”


他没料想到凪砂会返回来,也不清楚乱凪砂回来找他的理由,只是看着他三两步走到床前。


“英智君,伸出手。”


万能之人宛若流淌着夕阳的眼瞳看着他,天祥院英智仍然困惑,但是他张开双手,乱凪砂在他手心放了一条浅金色的编织手链,精致的花纹织样展现出它所需复杂的工艺,看得出是手工制作,末端还坠了两只小小的银色铃铛。


“之前,我也想能为你、为大家做点什么,所以请教了纺君。”


“纺君教会了我编织祈福的手链,这个,是我做的,虽然不是很成样子,不过希望你能收下它。”


那双温柔的眼睛看向他的时候,天祥院英智才如梦初醒,他低下头将那条手链戴在自己的左手手腕上,将手腕紧靠在胸前,苍白的脸上浮现出清浅的笑容。


“好漂亮啊……我会珍惜它的,凪砂君。”


他说出这话的时候,眼睛里闪亮亮的,看起来像是他这个年纪会有的表情。被天祥院英智的快乐感染,乱凪砂也微笑起来,他揉了揉那跟手链一样颜色的头发,再次道别后就离开了病房。


明天是周一,是要去学校上课的日子。


天祥院英智摸着手腕上的编织物,轻声哼着不知名的曲调,拿出枕头底下的手机,看着群组里的巴日和在频繁的发消息说起后天要一起看日出的活动。他抱着手机在床上翻了个身,蹭皱了今天才换的床单。


后天,周三学校放假,而周二晚上日和君会带着凪砂君和纺来看他。


好期待啊,希望那天会是个好天气。天祥院英智这么想着,他又翻了个身,钻进蓬松柔软的被子里。


周二快些来吧,在这个如童话般幻妙的梦醒来之前。







在这家医院里,各方面条件最好的无疑就是天祥院家的公子——天祥院英智的专人病房。


这间病房隔音效果极好,但天祥院英智仍然被吵醒了,窗外正在下着大雨,伴随着雷鸣和闪电在天空肆虐,他从睡眠中清醒过来。他很少在早上睡到这么晚,过于清闲的早晨让天祥院家珍贵的继承人有些不适应。


他看了一眼安静地躺在枕边的智能手机,平日里总会被各种聊天消息占满的屏幕此刻黯淡无光。天祥院英智又将目光投向窗外,天空看起来昏沉阴暗,云层像是吸饱了水的灰色抹布,很快就要从支撑不住的天上掉落下来。雷鸣在耳畔炸开,连带着他的心跳也一瞬间的加快。


天祥院英智双手按在自己的胸口,在这具孱弱的身体里,那仅此一枚的心脏此刻整向他的身体里源源不断散发着不安与慌张。


有什么事情发生了,他又转过头看向自己的智能手机,然后下定决心般伸手拿过传呼器,果断而坚定地按了下去。


当主治医生带着他专门配备的助手进门时步履匆忙地赶过来,作为英智少爷的直属负责人,必须每件事都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准备。他和助手打开病房门时,预想中少爷情况恶化的场景并没有发生,天祥院英智握着手机坐在床上,他用一种悲哀而苦涩的目光看着手机屏幕,他并没有使用手机,只是看着像是聊天窗口一样的页面。那样的眼神作为医生他见过无数次,但面前的人有所不同,他的目光哀恸地如同在看自己的墓碑,但在那悲伤之下掩盖他这个三十多岁的人才能看懂的东西,一些不能让自己轻易放下的东西。


窗户两边洗的雪白的窗帘被狂风吹起,玻璃窗大开,风裹挟着雨毫不客气地冲撞进这间病房。天祥院英智身穿单薄的病号服,宛若坐在风暴中央,他的头发被吹得凌乱不堪,响雷和绵延至地平线的闪电在他背后时停时歇。助手总算回过神,惊叫一声立刻跑过去将窗户关上,又搬出好几张绒毯手忙脚乱地披在天祥院英智身上。


他甚至有一瞬间想阻止助手,那些毯子会压坏这位少爷的荒谬想法在脑子里一闪而过。随后那个纤细的、仿佛一碰就会破碎天祥院英智终于将目光从手机屏幕移到他脸上,少爷苍白接近透明的脸上扯出一个公式化的微笑,他说:


“可以把我转到重症病房吗?我有点……不舒服……”


他轻声说完这句话,另一道雷电簇拥着轰鸣就在窗口炸开,无垠之水瓢泼而下。






天祥院英智少见地对自己的主治医生提了一个任性的要求。


他相信此刻那位医生已经明白了,毕竟经过检查后,他身体无恙却还是搬进了重症病房,医生叹着气在他的病例上写着什么。有好几次天祥院英智看见他张口欲言又止,最终什么都没说。这就是为什么这个男人是他的主治医生的原因,聪明、灵敏。手机已经没电了,它被孤零零地放在床头连接着充电器。天祥院英智的手里捧着一本书,视线却一直停在某一页半天不见翻动。


他感觉到医生将窗帘拉上,轻轻走到他身边,天祥院家的继承人翻了一页书,并不抬头。


“在这里好好休息,我会尽量让人少来打扰你。”


金发的少爷没有表态,他一介医生也无法揣测这位小少爷的心思,权当这孩子默认了,关好门窗后就离开了病房。


确认此刻房间里只有自己一人,天祥院英智的手指抚摸着腕上编织手链的纹理,他闭上眼向后靠在床头上,呼吸间透露出一丝疲惫。


这是梦,也是另一个世界。


是真实的也是虚假的。真实的是这个世界,虚假的是他。


平时会跳出一条条群组消息的手机没有响过一声提示音。


仅凭这点天祥院英智就知道,「自己这边」的大家已经过来了。


在这个世界停留的时间很快要结束了。


天祥院英智放下书,重新躺回床上,他看着雨点拍打在玻璃上,再次闭上双眼。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情况。在睡眠中,自己的意识不知为何会去往另一个世界,成为另一个世界的天祥院英智。每一个晚上,都会在不同的世界开始一次又一次的人生,每次都会遇到那些自己无比熟悉的人,即使明白在那些世界遇到的人并不是自己这边的大家,他仍然会对着那一模一样的面孔恍了神。


就像烤箱里的面糊到了合适的时间就会变成蛋糕一样,在他这些梦一般的另类人生中,到了某个时间点,他的梦就会把跟「自己这边」相对应的人带进来。


简直就像是市面上的轻小说设定一样。主人公每晚在睡梦中,带着记忆,意识擅自去往其他世界开始新的人生,然后在其他世界遇到了跟自己原来世界一样的人。与他们相处一段时间之后会因为不可抗力,原本也在原先世界的人的意识也会跟他一样来到这个这个世界,在此刻两个世界的灵魂聚集在了一起,唯一仁慈的是,记忆的流通是单向的,原来世界的残酷和丑恶不会污染这片净土。


一个身体里有两个人,两段灵魂。


主人公要面对的是与自己有两个人生交汇的人。该用什么样的感情、该说出什么样的话、用什么目光去看待、用什么样的表情去迎接,完全陷入了混乱。


贸然接触只会让双方更尴尬和无所适从,那就给彼此一点适应的空间和时间吧。这就是天祥院英智做出的选择,他需要片刻的空闲来转变自己对待那三个人的感情。毕竟在这个梦里,他的青春是和日和、凪砂、纺他们在一起的青春,不知离别为何物,未曾知晓痛苦是何等滋味。


但是现在,他们身体里的灵魂,是「自己那边」的,或许这是命运女神对他的讽刺吧。


天祥院英智靠在床头沉默地看着窗外的暴雨。


突然间来到陌生的世界,自己持有的记忆和真实被这个世界的「自己」拥有的一切所冲击,那三个人的内心此刻是否也像现在的天空一般摇摇欲坠呢?两段截然相反的记忆在脑内不断循环,精神的刺激恐怕也如同这暴雨一样猛烈吧……


他朝窗户的方向伸出手,一道闪电伴随着雷声落入他的掌心,在这时,床边柜子上的手机发出电量充满的提示音。天祥院英智没有去理会那小小的智能机器,只是缓缓闭上眼睛,像是睡着了。房间里很安静,雨点伴随着他平稳的呼吸砸在窗沿上哗啦作响。


没关系的,不要慌张,这个世界……很快就要结束了。


这突如其来的暴雨整整下了一天。


天祥院英智看着墙壁上钟表的短针指向数字11,窗外已经如墨色一般漆黑,智能手机躺在柜子上原封不动,或许它的主人已经认为没有打开的必要了。天祥院家的独子将手里看完的书放在一边,那里已经堆了十几本书,歪歪扭扭地摞在一起。


这是他不知道第几次看《爱丽丝漫游仙境》,故事里的爱丽丝通过打开一扇又一扇的门去往各个不同的场景,这样一看,自己的梦跟爱丽丝何其相似,天祥院英智将那堆书依次整理好。专人的重症病室像一座可以自由出入的牢笼、遗世独立的城堡,出去与否仅凭自己的意愿。今天他没有从城堡里出去,因为没有童话里那些唱歌动听的精灵们邀请他出去玩,况且……雨势丝毫没有减小的样子。


今天,世界也安然无恙。


他行走在黑暗里,有一只银色的鹿从他身边一闪而过,在不远处停下来看着他。天祥院英智往前走了两步,那头鹿原地转了两圈,示意人类跟着它走,随后头也不回地冲进黑夜里。


睁开眼,最先听到的是雨声。


暴雨下了一天一夜,仍然还在持续着。天祥院英智从床上下来,他从窗口向下张望,目光所及之处是各色的伞开出来的花,在街道上缓慢的移动着。窗外的景色有些看腻了,浅金色头发的少爷又回到床上,他仍然没去动那部手机,只是手中把玩着传呼器,苦恼着今天该做些什么来消磨时间。


医生进来的时候,就看见这位少爷坐在床上对着投影墙看电影。见他进来,天祥院英智暂停了电影,微笑着向他打招呼。


惯例给这位少爷进行了检查,他注意到那从昨天起就没动过的手机。医生毕竟只是医生,尤其是作为这孩子的医生,产生不必要的关注是大忌。即使如此,看这孩子频频望向窗外的样子,他忍不住开口:


“天气预报说,今晚十二点左右会放晴,明天会是个好天气的。”


长相宛如天使一般的孩子浅笑着说“那可真是太好了”,但那双青空似的眼底没有丝毫的暖意。


医生抓紧手中的记录本,语言是苍白的,它无法表达的东西哽在喉咙处,形成一个肿块。他踌躇着转身打算离开,却听见天祥院英智在背后叫住了自己。


“医生,这些日子受你照顾了,虽然对于你来说可能只是拿工资办事而已,但我很感谢你哦。”


这时候转身去看那孩子,他精致美丽的脸上浮现出这几天来少见的温柔笑容。作为这孩子的主治医师,这个笑容是对他所有工作的赞扬。自从接手院方委托,他是第一次听见有谁因为他的工作感谢他。医生的手指攥紧记录板上的纸张,他看着天祥院英智的眼睛,沉默了半响才终于开口:


“能够成为天祥院英智君你的医生,是我的荣幸。虽然是我自说自话的愚蠢想法,但是如果真的能有奇迹发生,我期待着你不再需要我的那天,我会一直为你祈祷的,英智君。”


即便天祥院家给的薪水是一般医师望尘莫及的程度,但如果这孩子能像其他人一样恢复健康,他真心愿意自己失掉这份专人医师的工作。


听到这番回应的他再次微笑起来,那样子漂亮地让人移不开眼,比钻石还要让人炫目,如同一位真正的天使。


在天使的目光中,医生离开了病房,而雨势似乎有变小的趋势了。


医生的办公室在三楼,他路过护士站的时候,被护士长叫住,说是有几位学生在他办公室等他。都不用去问那些学生是谁,医生早就把他们的名字记得烂熟于心。


“是巴君和乱君以及青叶君吧,没有人招待吗,怎么去了我的办公室。”


护士长靠过来小声告诉他:“护士说前天就看到这几个孩子下午的时候在那位的病房前走动,这不您把天祥院少爷换到别的病房去了嘛,当时护工们还不知道,这几位就问人去哪了,您当时出去了,这边也不好自作主张,只是说等您回来了直接找您就好。”


护士长一说,医生这才记起自己昨天确实出去参加了一个学术会议,怪不得今天那几个孩子来找他。他向护士长告别,就向自己的办公室走去。本以为这些孩子应该通过平日的电子设备交流知道了具体情况,看来转移病房这件事,不知为何英智君没有告诉他们。


这个年纪的青少年正是感情复杂的时候,哎呀,作为英智君的主治医师负责的事还真多呢。



下午的时候,护士进入病房来给天祥院英智挂点滴。


是考虑到他身体状况配备的葡萄糖注射液,来补充糖分和水分。护士推着车子正要离开,病房的门被打开,开门的人情绪不佳,连带着开门的声响都大了不少。


推门而进首当其冲的是巴日和,他脸上不掩饰的愠怒让病床上的人有些惊讶。天祥院英智没想到与原本世界的巴日和在此初遇是这种场面,是来的路上遇到什么糟糕的事了吗?他不禁开始这样想。


跟在后面的乱凪砂神情很平静,只是像是在思考什么,从进门起就一直看向病床这边。


而青叶纺正在跟被他们吓到的护士小姐道歉,他表达歉意的话还没说几句就被巴日和的声音打断了。


“不回消息,手机也关机,英智君你是就这么打算销声匿迹一辈子都不在我们面前出现吗?!”


原来世界的日和君开口的第一句话,他不是没有想过。自从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起,天祥院英智已经无数次模拟自己那边的人过来这边的场景。对于这种场面,他姑且还是有准备的。


“啊,不好意思呢日和君,这两天被各种检查耽误了,忘记手机已经没电了,没想到我也有这么疏忽的时候。”


真假掺半的谎言,以及稍稍表露出歉意的微笑,就这么来应对日和君的怒气吧。


“难得是激动人心的重逢,在医院里大喊大叫可是有失贵族身份哦,日和君。”


像是被这句话里的某个字眼戳中,凪砂和纺都略微露出了忧郁的神色,天祥院英智还没来得及探究那表情所代表的含义,就被更加生气的巴日和吸引了注意力。


“总之,现在已经看到了,你这不是相当有活力吗,现在还在想些超出我意料以外的阴谋诡计吧,毕竟是我认识的那个英智君呢。”


“这么游刃有余该不会是早就知道我们回来到「这边」所以在看好戏吧?哈哈,虽然都是我的假设,但你的表情似乎在说‘就是这样’,愚弄我们以此达到你下三滥的恶趣味有意思吗?”


在一边的乱凪砂显然是察觉到了什么,他蹙着眉扯了扯巴日和的袖子,旁边的青叶纺一直想要说什么却被巴日和咄咄逼人的气势压得插不上话。


“请安静一点————!!!!”说着‘安静’的人用几乎吼出来的声音大声喊着,天祥院英智把目光移到从刚才起就存在感薄弱的护士小姐身上。


“重症病房内请保持安静——!!巴日和少爷,即便是您也不可以这么煽动天祥院少爷的情绪,天祥院少爷,您也是,虽然现在身体状况还算稳定,但是为了之后的手术请您务必重视您的身体情况。”


显然她已经容忍很久了,对于工作的责任心占了上风,凭着气势说出口之后又心有余悸的看向周围。她说的话很有作用,巴日和不再出声,只是他跟乱凪砂和青叶纺一样睁大了双眼,直愣愣的看着这位护士小姐,似乎她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狂言妄语。


“我知道了,请你先回去跟我的主治医师汇报吧。”还是天祥院英智反应过来,他维持着微笑,对护士温和地下了逐客令,得到他的话,护士匆匆告辞后,推着车子迅速离开了病房。


看来他的主治医师还是愿意站在自己这边,帮助自己隐瞒了实情。只可惜医生的用意白白浪费了,这大概就是天罚吧,毕竟纸是包不住火的。天祥院英智叹了口气,这轻微的叹息在寂静到窒息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英智君……为什么……”


为什么是你呢,为什么是你来问我呢,纺。


他用旁光粗略地扫过站在门前的每一个人,制服袖口出露出的一圈代表着各自颜色的编制手绳让他有再次叹气的欲望。他不能回答青叶纺的问题,起码现在不能。


并非是他存心捉弄,只是根据上一个梦,由凛月告诉自己的经验,后来到这个梦之世界的人,记忆会得到继承。所以此刻现在的他们必定有着这个世界的记忆,有着自己已经做过一次手术的记忆。


在第一次手术的时候,十岁的他说了谎,说经过这次手术自己的身体会越来越好,再也不需要躺第二次手术台了。


没想到说谎的报应来的这么快,本身心脏手术就是赌概率活命的博弈,随着次数增加,成功的几率会逐渐降低,第一次是50%,第二次就是25%,继续下去早晚会有变成0%的那一天。


之所以瞒着他们,是因为他们对这规则早已心知肚明。


又不是什么说出来值得大家一起开心的事,就算是日和君,天祥院英智也是想着之后给寄一封独一无二讣告留作纪念来着,这么大张旗鼓地公之于众还是饶了他吧。


三个人中没怎么说话的人是凪砂,他沉默地看着天祥院英智,病床上的人顺着目光看过去,发现他并不是在看自己,而是手腕上那条浅金色的手链。


意识到这一点,天祥院英智的那只手僵住了,点滴管绕过手腕跟手链环绕重叠在一起,透明冰冷的注射液顺着软管流进血液里,感觉心脏都快要被冻的失去知觉。


巴日和已经不再生气了,他脸上是另一幅天祥院英智不愿去看的表情。他更愿意让凪砂君、日和君和纺因为他生气无奈或者笑,什么样的笑都可以,但唯独不愿意看他们因为自己露出于哀悼无异的表情,这会动摇他早已下定的决心。


“雨,今晚午夜的时候就会停,医生这么告诉我的。”


在他们用那样的表情说出让自己更无所适从的话之前,天祥院英智率先开口。


“好期待啊,这样就可以去看日出了,为了这次的计划我会好好休息的。”


蹩脚的装傻充愣和自顾自说,一边这么说着,再抬起还扎着点滴针的左手放在胸口,然后对于即将回血的输液管装作没有看见。


没错,他就是这样的人,在不想多说什么的情况下胁迫大家的良心与道德来让事情顺着自己的意愿发展。


输液管已经倒流一小节的血液当然比他更有说服力,巴日和一时间紧紧皱起了眉,他咬着嘴唇一言不发转头冲出了房间,凪砂和纺向他投来担忧的目光。目的达成了,天祥院英智放下手,轻轻点了点头,随后装作虚弱的样子闭上眼睛靠在床头。


听到房门被关上,他终于失去了所有的力气,把自己重新埋进被子里,他实在太累了,为了今晚的约定,是时候休息了。






三个月。


三个月,九十二天,两千两百零八个小时。


这就是他们从主治医生那里问来的,天祥院英智的时间。


三个月后,不做手术的话英智君就会死,做手术的话成功的几率也只有百分之二十五。


青叶纺坐在椅子上,耳边传来巴日和跟主治医生理论的声音,乱凪砂在一边仔细听着,时不时提出自己的建议。他对于那些名门的医学世家都有谁并不清楚,也不知道那些从来没听说过的一点点就贵得能买下半个学校的药物。


从来到这个世界起,他一直在被动的接受着一切:截然不同的自己、大相径庭的人生。


唯独英智君是两个世界唯一的交汇点,这个世界的英智君和自己那边的英智君是一个人,无论他表现出什么样的一面,他都是自己认识的英智君。


这样的英智君只有三个月的时间了,如果英智君不在的话,在这个只有他们四个人在的世界,剩下的三个人要怎么办呢?









医生说的没错,雨果然停了。


天祥院英智睡了几乎一天,他换好衣服站在窗前,此刻黑云散去,月朗星稀,看来明天一定是个艳阳天。


他抬头看着挂在空中的月亮,身后突然响起敲门声,天祥院英智转身看过去,是青叶纺站在门口,他身边跟着乱凪砂,而巴日和则站在最外侧,大半个身体隐藏在走廊的阴影里。


“英智君,我们来接你了,一起去看日出吧。”


纺一如既往的微笑着,要不是知道他现在是自己那边的青叶纺,天祥院英智会以为他根本没有交换过。


“这就来。”


四个人之间怪异的氛围在进电梯的时候到达了顶峰。


因为之前走在后面,走进电梯时天祥院英智是最后一个,宽敞的私人电梯里他站在前面且中间,巴日和沉默地按下顶楼的按钮。他想起顶楼是有个小玻璃屋,放了一张茶桌几张椅子和舒适的大沙发,为了方便观星和喝下午茶准备的。


电梯到达顶楼,天祥院英智先走出去,他迫不及待地来沿着围栏边转了一圈。虽然就在医院顶楼,但这里他并不经常来,小时候被大家陪着上来几次的记忆已经模糊了,曾经跟他一般高的围栏现在只到他的腰部。


天祥院英智趴在栏杆上,已经过了午夜,街上的车流量已经很少,零星有行人和几辆出租车走过,身后玻璃屋的暖橘色灯光洒在背上,让他有一种落日余晖的错觉。


“英智君,我们现在,是在你的梦中世界吗。”


凪砂君,无论什么时候都这么冷静且可靠,而且这么快就察觉到了这件事情的本质。


他转过身,看向站在他面前还有些距离的三个人。巴日和依旧轻轻蹙着眉,青叶纺也毫不掩盖自己担忧的神色。


“不愧是凪砂君,这么快就察觉到了,想必你们现在还不太了解,所以允许我解释一下。话说起来比较冗长,还请大家忍耐一下。”


他本意想让大家好好坐下再来听他的长篇大论,但看了看三个人都没有想动的意思,天祥院英智只好站着组织起自己的语言。


“正如凪砂君所说,日和君和纺君都在我的梦里,但这里并不是梦。简单来说,就像是我们的灵魂通过梦这个途径来到了另一个世界,寄生在了跟自己一模一样的人身上。这样说的话大概就能听懂了吧?”


“因为并不是真正的梦,所以在这里死是存在的。我跟你们不一样,日和君和凪砂君还有纺是半路过来这个世界的,所以有着自己原本的记忆,并且过来的时候再一次经历了成长。我是从一开始就保持着自我意识在这个世界开始了新的人生。”


“啊哈哈…说的有些复杂了呢,打个比方就是日和君和凪砂君还有纺,是中途灵魂穿越到异世界其他人身上的轻小说系列,我呢,是穿越转生异世界角色系列。如何,是不是很通俗易懂呢?”


逐渐掌握了自己熟练地节奏,天祥院英智靠在围栏上,换了个姿势继续讲述。


“嘛,你们的想法我大概也知道一点。不用担心,其实这样的情况发生过一次了。根据之前总结的经验,这个世界跟原本世界的时间流速不一致,毕竟是在梦里呢。在我们原来世界的5点左右,就会强制在不包括我在内的所有的外来者面前开启‘门’。”


“是凭空出现在面前的,像是任意门一样的白色木门。只要打开门然后跨过去,意识就会回到原来的世界,梦就可以醒过来了,不会给自己的身体带来任何伤害。门大概率是对应人数出现,并且只有你们可以进入。毕竟我经历的也不多,姑且先做出这样的推断。然后我作为梦境主体一样的存在是无法使用门的,我有自己的方法。”


“差不多就这些,有不明白的地方可以直接问我哦。”


天祥院英智秉持着礼节性的微笑,对于他说完就陷入缄默的尴尬现状有所准备。一次性说明的信息量太大了,作为第一次参与的人来说是需要时间来接受呢。


“你要说的只有这些吗……”


巴日和打破了这简短的沉默,在黑夜下,背着灯光的他表情隐藏在刘海的阴影里,天祥院英智无法窥探到他的表情。但是他的声音低沉地像是寺院里清晨的钟声,又像是风雨来前沉重的闷雷。


“日和君。”无论如何巴日和现在的状态称不上好,天祥院英智收起微笑,冷静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我问你要说的只有这些吗——?”


声音抬高的同时也暴露了他抑制不住激动情绪的事实,乱凪砂已经担心地靠近他,就连青叶纺也试图走到他们两人中间,纺看向天祥院英智的目光里全然是担心,即便知道身为革命中心的这个人并非那么脆弱,但是涉及到这种场面,青叶纺总是会担心他。


现在不能移开直视着日和君的视线,这么想着,天祥院英智深吸一口气不去看身边的纺,他缓和了自己有些紧张的姿态开口道:“是的,我要说的就是这些。”


“那‘我们’又如何啊——!你和‘我们’之间的一切就什么都不说当没发生过一样吗——?!”


“就这么把十五年的光阴抹消在你的沉默里,杀死了人还清理了最后存在的痕迹,真是蛇蝎心肠的罪人啊英智君。”


情绪是燃料,那天祥院英智一定就是点燃燎原大火的那一点火星。巴日和感觉自己久违地头脑发热,他作为贵族接受的教育是被感情和冲动左右的人是最下等的。但是现在还在乎什么身份,如果贵族是他打醒天祥院英智的阻碍的话,那他就先放下这个头衔。


“日和君,英智君并不是那样的,他……”乱凪砂少见的表现出着急,他握住巴日和的肩膀,似乎急切地要说什么。


青叶纺也快步走到天祥院英智的身边,他双手握住这个人冷冰冰的手,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握着手,用那双眼睛看着天祥院英智,就让轻易玩弄权术的小少爷站在原地动弹不得。纺牵着他的手并不怎么用力,或许在这个世界跟他们度过了十五年,他现在已经失去了挣开纺的那份力量。


见他依旧不肯说一句话,巴日和终于忍不住走上前,看起来是要用语言以外的方式让他开口,乱凪砂没能拦住他,纺情急之下拉着天祥院英智往自己的身后藏。


“这里没有fine,日和君。”


仅仅一句话,就让巴日和停住了脚步。


“这里除了我们,什么都没有。”


天祥院英智终于动了,他用空着的左手拍了拍青叶纺的肩膀。那条浅金色的手链随着他的动作发出轻微但清脆的铃铛声,他往前走了一步站在青叶纺前一个身位的位置。


“凪砂君、日和君,还有纺,这个世界里只有我们。梦之咲、ES大楼都没有存在过,我们认识的人、爱着的人、爱着我们的人谁都不在这里。”


“就算这是个独立与我们世界的存在,但是对此刻的我们来说只是梦而已。不去想多么复杂的解释,也不用在意自己的存在会给这边带来什么。因为没有必要,门出现,然后通过门离开,留下原来的人继续原来的生活,回去的人惊醒之后发现自己仍然躺在床上。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回归平静。”


持续说了这么长一段之后天祥院英智深深吐出一口气,他不再微笑和面无表情。精致的眉眼低垂,他抿着嘴唇,神之造物一般美丽苍白的脸上染上一层浅淡的哀愁。


“说到底来自其他世界你们有什么立场干涉这个世界呢。这只是个短暂的停留,作为特别嘉宾限时登场演出而已。就像童话里辛德瑞拉的魔法失效之后,所有人都会回归属于自己的日常,工作通告、和其他人度过假期或者开展活动。”


“在这里做一切都是无用的,虽然它是现实,但是对于你们来说,它仅仅是个醒来就抛至脑后的梦啊。”


天祥院英智用他那双青空般的眼睛质问着他们。


“没有人会永远活在梦里,现实是造就梦的机器,梦则忠诚地把我们遗忘我们趋之若鹜的东西展现出来,放弃梦里的一切,回去吧。”


夜晚的风对他来说还是太冷了,话音刚落天祥院英智就咳嗽起来。青叶纺扶着他想要让他先进玻璃屋避风,然而浅金色的少爷只是摇了摇头,一声声咳嗽着站在原地。


巴日和大步走上前,他的状态看上去平静很多,但仍然皱着眉。巴家少爷一把拽过天祥院英智的另一只手,不由分说拉着他往玻璃屋的方向走。在这个世界仍然也是年龄最小的孩子被抓着往前走,他一瞬间惊慌失措的表情让青叶纺脸上总算多了点笑意,还没等天祥院英智对那个笑容表示不满,纺放开了他的手臂,转而握住了那冰冷纤细的手。


自己的两只手分别传来不同的体温,让天祥院英智一时间茫然无措,他睁大眼睛看着自己被他们两个人拉着往屋子那里走,而凪砂早就打开了门等着他们,他银灰白的的头发被灯光镀上一层暖色,看起来像是很好吃的水果糖浆。


屋内暖和了许多,至少他不会再咳嗽了。一进屋巴日和就放开了天祥院英智的手,青叶纺见状也只能讪讪地笑着,这种情况他已经司空见惯了。面对天祥院英智那明晃晃摆着的满是疑惑的目光,巴日和转过身不去看他。


“并不是在意你,只是你如果又生病倒下的话,这边的‘我们’会难过的吧。”


乱凪砂嘴角浮起了然又温和的微笑,他接过巴日和的话,“我们很担心你。”


巴日和下意识的想反驳,又觉得自己颇有欲盖弥彰的意思,最后也只是坐在沙发上小声的说着“我才没有担心他”之类的话。


手里捧着暖和的茶,天祥院英智坐在椅子上,他抬起头用无可奈何的目光从左到右一一扫过沙发上的三个人。


“所以说为什么只有我坐在这里,像是在审问犯罪嫌疑人一样很让我不舒服哦。”


第一个来呛他的人当然是巴日和:“活该,这就是你不回我们消息的报复。”


“因为有很多事想问英智君,所以想这样直接看着你。”


天祥院英智叹了口气,大概是受这边凪砂的影响,乱凪砂说话开始趋于更简单直白的有效,他默认了这样的安排,抬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表示悉听尊便。


“嗯……那个根据英智君说的,到了时间之后会出现门,我们只要进门就可以回去了。”


纺犹豫了一会,看英智点头之后便接着往下说:


“那……英智君要怎么回去呢?”


一针见血的好问题,虽然知道被问到这个无可避免,不过上来就中头奖,要怎么说,不愧是纺吗……


纺的声音落下,空气中莫名的多了一丝紧张的气息。沙发上的三个人似乎真的跟审讯官无异,全神贯注地盯着坐在椅子上的天祥院英智。


他把手中的杯子放下,对着那三双眼睛神色如常地开口:


“嗯,虽然我不认为这是什么重要的事情,毕竟我并不想对你们说谎。”


“我不认为你们会接受这个答案,当然也有可能是我的一厢情愿。”


这像是“观前预警”一样的提示已经让刚才缓和的气氛又紧张起来。


“但是,结局已经落定,我想,说出这件事也无伤大雅。”


天祥院英智交叉在膝头的双手骤然收紧。


“我回去方法跟做梦醒来的方法没什么差别,甚至出现在B级电影里都显得俗套的程度,因为我不受任何因素限制,只要在这个世界死去就可以回去。”


不知道是否有过前车之鉴的原因,在死亡是真实的梦之世界里谈论死对于他来说已经是很平常的事,尤其是得知自己在这边只剩下三个月时间之后。


但显然,剩下的人不这么想。


他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三个人真的被吓到反应不过来的样子。


嗯,毕竟自己前面确实说了呢。


“你不是说在这个世界死掉的话就是真正的死了吗?!”


对,是说了这种话,原来有在好好听我讲呢,日和君。


“英智君,你如果在这个世界死去的话,这个世界的英智君就会死亡不是吗……”


“……你离开的方法是自杀,是这个意思吧。”


天祥院英智微笑起来,“是这样的,大家这么快理解真是帮大忙了。哦呀,日和君,不要摆出那么可怕的表情,现在的我可没法平安无事地挨你一下哦。”


显然他故作轻松的谈话语气没能起到什么作用,巴日和站起来已经开始焦虑地踱步,乱凪砂还坐在原地,皱着眉一言不发,而纺脸上是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看着他,“怎么会,要英智君自杀什么的,这种事情怎么能……”


天祥院英智试着给慌乱的纺一个安抚的笑容,但纺看起来更加慌张,说不准是不是起了反作用。将杯子放在一边,随后他站起身。


“这种事我已经做过了,所以我才会第二次出现在这种梦里。”


‘已经杀死过自己一次了’这种任谁听起来都觉得疯狂的话把所有人的注意力再次拉回他身上。


“正如目前知道的,我是从一开始就在这个世界,如果死去的话,这个世界的‘天祥院英智’也会死。通过‘死’这个过程,我的意识,或者说是灵魂一样的存在会和你们一样,回到原来的世界,死去的身体则会被留在这里。”


“爱丽丝游戏的规则是,不能有两个爱丽丝。”最后,他做出这个结论。


“那这边的‘我们’要怎么办,英智君,要抛下‘我们’吗?”


青叶纺的话总会刺中他防御最薄弱的地方,虽然这样的技巧实用效果很好,但是实施的对象是自己那就非常难办了。


“不用担心,我一开始就做好了准备,我死后你们的各方面我都有照顾到,虽然有些对不起家族,不过死者为大,他们应该不会违背我的遗嘱。”


“那种事怎么样都无所谓——”


所以说在这种情况下很难应付跟自己相似的日和君,特别他尤其擅长打断自己避重就轻的谈话。


“你可是死了啊……他们再也不能见到你,再也无法听到你,再也无法触碰你……一直在一起的未来不就不存在了吗!!”


无论哪个世界日和,似乎对于他的生死都格外敏感。


“那要怎么办呢,这边的世界更好所以我应该留在这边?ES那儿又该怎么处理?说到底,无论你们说什么,选择权在我手里,下决定是我个人一念之间的事情。”


天祥院英智摇着头,他下意识地去摸手腕上那条手链。


“这个世界,缺了谁都会转下去,无论谁死去,第二天太阳都会照常升起。”


像是要认证他的话一般,三扇门在灯光下若隐若现,打断了在场所有人的节奏。它像游戏里加载缓慢的图层,过了一会才完整出现在大家面前。


并排而立的门扉静静地伫立在那,滑稽而奇妙。


转动门把手,门就被打开。正如先前天祥院英智说的那样,门打开后,门扇和门框的构造一览无余,既没有奇妙的异空间也没有什么奇怪的漩涡,只是普通的门和门框。


这扇门恰到好处的出现真是帮了大忙了,起码它是证明天祥院英智所说的话的铁证。


后来者的三个人站在各自的门前,只要跨过去,就可以回到原来的世界。


“门出现,说明我们那边的时间已经差不多了,日和君、凪砂君、纺,要准备回去了。”


门的出现就意味着那边的时间已经到了不容许他们反复拉扯和争吵的地步。


三人各自站在自己的门前,天祥院英智绕过那些门,站在了纺的身边。


“…你知道你要做什么对吧?”


巴日和并不是什么圣人,他只有在自己有余力的情况下才会分出一星半点的好心。说到底他是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如果只能成全一个巴日和,那当然是自己。


“日和君,这个问题的答案你应该再清楚不过了。”


得到这种回复,巴日和轻哼一声,打开了自己的门。


“虽然对不起这边的我们……但是英智君,我们会在那边等着你的。”乱凪砂这么说着抬起自己的手,露出手腕上那条橘红色的手链,然后将面前的门打开。


在这场突如其来的仙境奇遇里,他不觉得自己做点什么就能改变结果。因为很明显,主人公是英智君。他一向信任这个人写剧本的能力,因为他曾经在天祥院英智的笔下起舞并且完成了那个作者期望的结局。


真正的作家不会离开自己创造的舞台,那可是渎职行为,乱凪砂选择相信这一点。


这种要做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前轮番说一句出发台词的场景让天祥院英智忍不住生出一股即视感,可能是再次看到这种魔幻小说才会出现的门让他的大脑不可避免地收到了冲击。


青叶纺见状转向他,那双金色眼睛里满满当当装着他的影子,有时天祥院英智看着这双眼睛都会一瞬间恍惚,某些时候他真的会把纺看成这个世界的青叶纺。没能察觉到他的分心和胡思乱想,青叶纺自顾自地开口:“我不想让英智君死…但是如果一定要选择的话,我希望英智君能回到我们这边。”


纺应该也是受了这边的影响…说话方式多少也有点向这个世界的纺靠拢。说实话冲击力有点太大了,天祥院英智强迫自己不要把眼睛移开,毕竟纺说的事情是他必须要面对的。


并不等他回应,纺拉着他的手说:


“英智君,明天见。”


到底是哪边的“明天”根本不用再解释,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已经将自己的想法摆在了天祥院英智面前。


这可真是,纺会说出的话。


一边的日和已经开始催他们,大声说着我们要在我数到三的时候一起进去哦,谁都不要偷跑或者落队。


“那准备好了——!一、二、三!”


纺松开了他的手,看着那三个人同时向门内走去。天祥院英智的手攥紧了衣角,明明已经经历过一次了,他还是会紧张,心脏轰鸣着快要爆炸了。


理智告诉自己这是绝对安全的,他们会平安无事的回去,但是情感无可避免的像第一次看着凛月走进去那样惶恐且不安。


随着整个身体来到门的那一边,整扇门开始缓慢地消失,而过门的人像是被抽走灵魂的人偶,好像时间被拉长了,在天祥院英智的眼中,他们缓缓闭上双眼,活力一点点从身体离开,然后跌倒在了地上,像是睡着了一样。


天祥院英智浑身的力气似乎也被剥离了,他坐在地上,大口呼吸着。


这一切,就要结束了。






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


这里是……现实。


巴日和猛的从床上坐起来,他不常在自己的宿舍住,这一下都是把深海奏汰吓了一跳。


不知为何自己的这个舍友破天荒的在宿舍睡了一晚上,而且罕见地这么晚才醒。还没能打声招呼,巴日和从床上下来套上外套就匆匆忙忙地跑出门去。


三楼……三楼,他记得英智的宿舍应该也在三楼。


巴日和动静不算轻,已经有不少今天没有活动和工作的人探出头来看他。这位匆匆忙忙顾不上礼仪的少爷倒也不在乎,他终于找对了房间,抡起手咚咚锤了几下门就闯了进去。


今天朔间零和白鸟蓝良都没有工作,两个人正站在一边稀奇今天的天祥院英智起的格外晚,连他们两个人活动的声响都没能吵醒他。


就听见一阵心惊肉跳的敲门声,接着巴日和就冲进来,他目的明确,环顾一周之后直奔还在床上沉睡的天祥院英智而去。


乱凪砂的宿舍在二楼,他出门时正好碰到同样慌慌张张赶来的青叶纺。两个人上三楼的时候就听见一声凄厉的惨叫,和朔间零那难得急切严肃的声音,相互对视一眼就预感到大事不好,当他们两个人推开那形同虚设的房门,宿舍内混乱的场景还是让他们有一瞬间的恍惚。


“巴君,汝好歹是天祥院君的熟人,现在先放开天祥院君,汝这样会伤到他——”


“巴、巴前辈——请您冷静一下,不能再这么晃天祥院前辈了啊啊啊——!!”


乱凪砂和青叶纺的到来只暂时转移了宿舍原住户的注意力。朔间零原本还在按着天祥院英智的肩膀,让他不至于被巴日和的拉扯晃来晃去,他手上的力道一松,巴日和已经单膝跪在床边,双手攥着天祥院英智的肩膀几乎要把他拉起来。


即便是这样,他仍然睡着,没有丝毫醒来的迹象。


“英智君——快点醒过来!!不要再睡了快点醒过来!!”


“你不是信誓旦旦地说你会做出选择,梦终究是梦会醒来的吗!!!”


“现在就醒过来告诉我你选择了这边……!”


无论他怎么叫喊,天祥院英智都无动于衷,他像吞下了毒苹果的白雪公主那般安静地躺着。


乱凪砂和青叶纺在他动作更出格之前来到他身边,“日和君,先放手吧,英智君他答应过我们,在这里要相信他。”乱凪砂轻轻握住巴日和的手腕,向他摇了摇头。


青叶纺伸出手臂揽住了天祥院英智的肩膀,让这个人还能好好地躺在床上。他出门时过于慌张,连眼镜也没来得及戴。察觉到巴日和现在的状态并不好,他只能轻声恳求道:


“日和君,先放开英智君吧,换季的时间里,英智君身体也不是很好,这样会让他受伤的。”


不知道是累了还是被两个人说动,巴日和放松了力道,他弯下腰将额头靠在天祥院的肩膀上。


“为什么凪砂君和纺君那么相信他呢……那边的'我'也会拼尽一切去把他留下的,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因为那是我啊,我最了解自己了……”


“万一……英智君被那边的'我们'留下了呢?哈……虽然自己想着不可能、不会发生,但是就是无法抑制住这种乱七八糟的想法。”


巴日和叹了口气,他彻底松开抓着天祥院英智肩膀的手指,转而拥抱了他。同样的,睡着的人并没有因为这个拥抱而醒来。


“…就像你说的那样吧,英智君。像抛弃我们一样抛弃他们吧,无论‘我’表现得如何楚楚可怜,说出的话有多温柔和哀求。用你残酷冰冷的表情和语言拒绝他们,然后重新回到这边…回到你…回到我们身边。”


这最后一句话用掉了他所有的气势,巴日和站起身,他一幅失去了活力的样子,走路都摇摇晃晃的。青叶纺总算松了一口气,他向朔间零和白鸟蓝良说明了自己要在这里等到天祥院英智醒来的请求,这两个人也爽快的答应了。乱凪砂搀扶着状态很差的巴日和说要把他送回宿舍休息,随后再过来守着英智。


他们两个人走出门,刚才这些动静已经把整个星奏馆今天没有安排的人惊动了,朔间凛月就是其中之一。他在走廊专门等着这两个人,作为第一位在天祥院英智的梦中与他相见的人,凛月觉得自己说的话多少有些份量。


“不用担心,小~英说过的话绝对会做到的,因为小~英也跟我说过会回来,他遵守了这个约定。”


放下这句算不上是安慰的话,朔间凛月向他们告别,打着哈欠离开了三楼。





这要怎么办呢,天祥院英智看着如同什么刑事案件现场一样的状况频频叹气。


再怎么样也不能让大家就倒在地上,失去意识的人要比平常重上不少,即便是这样。把人搬运到沙发上的力气他还是有的。


把三个人安放在沙发上废了些功夫,也好在沙发够大。


天祥院英智在这个世界的体力远不及原来那边,超负荷的劳动让他只能坐在椅子上慢慢顺气。


趁现在想想如何面对醒来的大家吧,毕竟虽然这两天失去了身体的主动权,但这段时间的记忆可是会保留的。


夜幕逐渐浅淡,最先有动作的是纺,随后两个人也睡眼惺忪地从沙发上爬起来。


好像在看一窝小猫咪起床。


过于可爱了,天祥院英智就这么撑着脸颊,看三个人悠悠转醒,相互对视几眼理解现状后以惊人的气势一齐向他围过来。


这也是预料之中的呢。


不过,重新掌握主动权的三位并没有如他料想一样把问题接连不断地抛出来。而是把他从头到尾仔细地看了一遍,也是呢,毕竟已经知道要再次做手术并且只有三个月的时间这回事了。


天祥院英智任凭自己的思绪发散,直到乱凪砂抬手摸了摸他的头,把他的注意力拽了回来。


“…我无法知晓在那个世界你经历了什么,但是英智君,你已经很厉害很了不起了。”


乱凪砂小心翼翼地摸摸他的头,‘虽然我不是很明白,也不清楚,但我知道你经历了很多事情才来到这里的’,那双橘红色的眼瞳里诉说着这些。


“那为什么还要回去,你一开始就是跟我、跟我们一起到现在的,要留下的话也是我们这边吧?”


巴日和这么说着拉住天祥院英智的一只手臂,开什么玩笑,他是这家伙的第一个朋友,唯一的青梅竹马,英智君在另一个世界遭遇了痛苦的事,他怎么可能就这么让人回去。


他把青梅竹马的脸抬起来,以不容拒绝的力道转向自己。


如此,天祥院英智的视线里只能看到那双紫罗兰的眼睛。


“我很担心你啊……再怎么努力,也没办法跟你的痛苦感同身受。只是看着你的背影,就会让我恐慌。”


这个世界里没有敬人,原以为巴日和的存在或许就是为了填补这个空缺。天祥院英智闭上眼,抬手覆盖在巴日和的手背上。


结果根本不是这回事。敬人是敬人,日和君是日和君。是两片不一样的雪花,是白昼和黑夜的代表。其实这两个人是镜像面也说不定呢?


天祥院英智将侧脸靠在巴日和的掌心,日和君…日和君…呢,即便在这个世界看起来相当不客气,但是非常疼爱我。如果抛下这样爱着自己的人,那一定会遭天谴吧。


“这种表情可不适合你啊日和君,即便不相信我,也多少相信自己吧?毕竟在你的照顾下,我至少迎来了十五岁的生日。”


“还有,谦虚过头的有纺一个就足够了。”


顺理成章地把话头递给纺,目光转移过去,被点名的人依旧是满是忧郁的面容,青叶纺的右手紧紧抓着自己的左臂,见话题递转过来,他咬了一下嘴唇,随后抬起头。


“如果我确实有英智君说的那么出色的话,英智君会选择我们吗?”


“就像英智君说的,无论我们或者他们说什么,最后做出决定的还是英智君你的一念之差不是吗。”


天祥院英智看着他说出这句话,那双金色的眼瞳毫不动摇地直视他。


纺很出色啊,这件事从一开始就知道了。


明明已经做出了选择,但是面对这双眼睛,从胸口涌向身体各处的这份情感,该叫做什么呢。他的手短暂地在胸口停留了一下,随后站起身张开手臂将那三个人拥进怀里。


手不够长,所以没办法把三个人稳稳当当地揽着肩膀抱住,只能退而求其次地把三个人的脖颈轻轻搂住。凪砂君因为站在中间还好,日和君和纺在左右两边,被他的手臂圈了个正着。


“我啊…至今为止很幸福,并不是什么漂亮话或是谎言。即便只有十五年,跟你们相遇的每一分钟都让我值得铭记一生。”


时间…,是时候要离开了。


“虽然没有说服力,但是我想,还是要感谢我这多灾多难的身体吧。毕竟如果不在日和君的生日会上病倒,日和君说不定就不会注意到我。不是因为照顾我,日和君就不会把凪砂君带来我身边。如果不是长期缺席课程,身为保健委员的纺就不会频繁地和我接触。”


天祥院英智动作轻柔地将手链从腕上解下来,以免动作过大让铃铛响起来。


将那柔软的织物攥在手心,天祥院英智轻轻放开他们,转而拉起青叶纺和巴日和的一只手,连同乱凪砂的手一起捧起,包在自己掌心。


“如果有来生转世还能再一次在这个世界遇到你们的话,要我付出什么代价我都会毫不犹豫地答应。”


这是否太过柔情了呢,简直不像是自己。不,这确实是自己,梦里的…被众多的爱包围的自己,所以稍微感性一些也是可以被原谅的吧。


说完这句话,天祥院英智松开手,他毫不拖泥带水地转身走出了房间,眨眼之间他已经来到了高楼的围栏边上。


天空已经开始泛白。


意识到他要做什么,青叶纺和巴日和立刻冲了出去。


被留在原地的乱凪砂怔怔地看着自己手中那一条浅金色的手链,这是刚才天祥院英智交给他的。


这就是那个人的选择。


天祥院英智靠着围栏转过身,看见率先追出来的两个人在他不远的地方停下,仿佛害怕他大脑一热做出出格的行为似的。


“这么急切地作出决定是没有必要的,只会扰乱你的思考,拜托你,英智——离开那里,我们一起好好地讨论一下到底要怎么办好吗……”


“就像日和君说的,英智君,站在那里好危险,先过来吧?我现在过去然后抓住我的手——”


对着有些慌了神的他们两个露出一如既往的微笑,天祥院英智向后摸到围栏栏杆,双手一撑,他就稳稳坐到了栏杆上。


“英智/英智君——!!!!!”


纺和日和的喊声果不其然地响了起来。


虽然做出了这么大胆的举动,天祥院英智也没有多余的胆量向后看一眼高楼之下,他现在一不小心就有可能摔下去,在意外摔死之前他还有话对大家说。


“英智君,你决定离开我们了吗……”


这么说着的凪砂走上前来,他的手里还握着那条手链,银色的铃铛随着他的动作发出清脆的声响。


“凪砂君,不要说那种话,他不会的,我们不是约好要一直一直在一起吗。”巴日和随后转向他,那双眼睛里闪烁着痛苦和恳求,“你说过你会当我一辈子的青梅竹马,你说过这种话的……”


小时候,因为自己身体太差了,哪都去不了。所以日和一直守在他身边,说不用管我去玩吧他也不肯去。“如果把视线移开,你消失不见了怎么办”对着说出这种话的日和,他以“直到死为止,作为你的青梅竹马会一直跟你在一起的”这句话做出了回应。


“……要是再有十五年就好了,好想看日和三十岁生日那天穿的礼服是什么样子的啊,也想知道三十岁的凪砂梳着什么样的发型,十五年后纺会留长发还是短发呢……”


还有很多想告诉你们的话,还有很多想跟你们一起去的地方,想跟你们像普通高中生一样经历最平凡习以为常的幸福——


“再有、再有十五年就好了……十五年后的我们究竟成为了怎样的大人,我想知道的不得了啊……”


最后终于叫了他们三个人的名字,眼睛发热,连声音都开始颤抖。天祥院英智握着栏杆的手指关节攥得发白。


真糟糕啊,他这么想着。再这样下去,会不忍心在这里写上结局,会真的开始贪心十五年后的未来。


天祥院英智抬起脸再一次注视着十五年来组成了自己生命和记忆的三个人。


他是第一次见凪砂那么哀恸的目光,那视线落在他身上似乎有千斤的重量。纺居然也会有那么惊慌失措的时候,怎么看起来像是要哭了一样。


最后……日和君。


唯独你,我希望你的那双眼睛永远不会被云雾遮蔽,眼泪并不适合你,太阳理应微笑才是。


天祥院英智露出一个自觉肯定很难看的笑容,好像惹他哭的自己并没有资格说这种话。


灰白交集的云层露出一点暖色,天空刚刚破晓,稍后那独一无二的太阳就要缓缓升起。


天祥院英智调整了一下姿势,让他能正面面对着所有人,他深呼吸几次,将喉咙深处涌上来的苦涩咽下去,随后强装镇定地开口:


“……不要露出那样的表情,跟日和凪砂还有纺一起度过的日子,虽然短暂,但我已经很满足了。”


“那边……有我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放下的存在,为了那些,即使献出这生命也可以。”


在这里,我的青春,是和凪砂、日和、以及纺在一起的青春。


“所以,我不能留下来。对不起啊、真的…对不起…”


松开一只手,然后紧紧抓住那掩盖着吵得吓人几乎下一秒就会过载报废的心脏的胸口,天祥院英智终于可以对着他们说出这迟到十五年的表白。


“即使我恶劣、冷酷又残忍,但唯独这句话不会作假,我爱你们……从心底里深爱着你们…”


爱是最后的遗言。


天祥院英智张开手臂,如同要拥抱天空一般向后倒下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先是闻到了熟悉的红茶的香气。


天祥院英智在茶叶的馨香中睁开双眼。


借着从没有拉紧的窗帘缝隙里透露出的日光,他看清楚了。


巴日和在被子底下握着他的手,这矜贵的少爷不知道从哪搬来了椅子就这样牵着他趴在床边,枕在胳膊上睡着了。


而在他的对面位置,学着巴日和的样子握着自己右手的是凪砂君。他的长发高高扎起马尾,搭在一边肩膀上,跟日和一样枕着胳膊睡在床边。


两个人身上都披着一块毛毯,此刻安静地在他身边睡着。


再往后看就能找见纺的身影,他坐在床尾的位置,身上披着毯子,也跟那两个人一样趴在床边沉沉睡去。


天祥院英智将目光收回,他再一次看着眼前熟悉的天花板。


真暖和啊,自己的手。


被属于人的体温包裹着。


随后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朔间零端着红茶出现在床前,四目相对之时,天祥院英智眨了眨眼睛,传递了自己被三个惹人怜爱的订书钉订在床上的求助信息。而他坏心眼的舍友只是笑着摊开手,一副爱莫能助的样子。


他不得不再次看向天花板,要不然,就这样再躺一会吧……?





结束啦!!!欢迎大家留评论!我都会看然后回复的~!

设定上第一晚的梦境里只有英智自己

第二晚进入英智梦境的是凛月~☆

元菲的大家是第三个晚上,继凛月之后来的

一下子从一个人增加到三个人小英其实也挺慌

大家睡醒之后全部被敬人喊去开会了【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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